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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所说的黄毛高个子,肯定是安灼拉,他派人来通知你了。”格朗泰尔说。
“我们去不去呢?”博须埃问。
“正在下雨,”若李说,“我发过誓,跳大坑,我干,淋雨却不干。我不愿意伤风感报(冒)。”
“我就呆在这儿,”格朗泰尔说,“我觉得吃午饭比送棺材有味道。”
“这么说,我们都留下,”赖格尔接着说,“好吧,我们继续喝酒。再说我们可以错过送葬,但不会错过暴动。”
“啊!暴动,有我一份。”若李喊着说。
赖格尔连连搓着两只手:
“我们一定要替一八三○年的革命补一堂课。那次革命确实令人民不舒服。”
“你们的革命,在我看来,几乎是有也可,无也可,”格朗泰尔说,“我不讨厌现政府。那是一顶用棉布小帽做衬里的王冠。这国王的权杖有一头是装了把雨伞的。今天这样的天气使我想起,路易—菲力浦的权杖能起两种作用,他可以伸出代表王权的一头来反对老百姓,也可以把另一头的雨伞打开来反对天老爷。”
厅堂里黑咕隆咚,一团乌云把光线全遮没了。酒店里,街上,都没有人,大家全“看热闹”去了。
“现在究竟是中午还是半夜?”博须埃喊着说,“啥也看不见。吉布洛特,拿灯来。”
格朗泰尔愁眉苦脸,只顾喝酒。
“安灼拉瞧不起我,”他嘴里念着。“安灼拉揣摸过:若李病了,格朗泰尔醉了。他派小萝卜是来找博须埃的。要是他肯来找我,我是会跟他走的。安灼拉想错了,该他倒霉!我不会去给他送殡。”
这样决定了,博须埃、若李和格朗泰尔便不再打算离开酒店。到下午两点左右,他们伏着的那张桌子上放满了空酒瓶,还燃着两支蜡烛,一支插在一个完全绿了的铜烛台里,一支插在一个开裂的玻璃水瓶的瓶口里。格朗泰尔把若李和博须埃引向酒,博须埃和若李把格朗泰尔引回到欢乐中。
中午后格朗泰尔已经不满足于葡萄酒,葡萄酒固然能助人白日做梦,但是滋味平常。对那些严格的酒客们来说,葡萄酒只会有益不会有害。使人酩酊酣睡的魔力有善恶之分,葡萄酒只有善的魔力。格朗泰尔是个不顾一切、贪恋醉乡的酒徒。当那诱人凶狠的黑暗出现在他眼前时,他不但不能适可而止,反而一味屈从。他放下葡萄酒瓶,接着又拿起啤酒杯。啤酒杯是个无底洞。他手边没有鸦片烟,也没有大麻,而又要让自己的头脑进入那种昏昏然的状态,他便乞灵于那种由烧酒、烈性啤酒和苦艾酒混合起来的猛不可当的饮料,以致醉得神魂颠倒,人事不知。他灵魂的铅块便是由啤酒、烧酒、苦艾酒这三种酒的烈性构成的。这是三个不见天日的深潭,天庭的蝴蝶也曾淹死在那里,并在一层仿佛类似蝙蝠翅膀的薄膜状雾气中,化为三个默不作声的疯妖:梦魇、夜魅、死神,盘旋在睡眠中的司魂天女的头顶。
差得远呢,格朗泰尔还没有醉到如此程度。当时他高兴得无法形容,博须埃和若李也从旁助兴。他们频频碰杯。格朗泰尔指手划脚,清晰有力地发挥他的奇想和怪论,他左手捏起拳头,神气十足地抵在膝头上,胳膊肘作曲尺形,解开了领结,两腿叉开骑在一个圆凳上,右手举着个斟满酒的玻璃杯,对着那粗壮的侍女马特洛特,发出这样庄严的指令:“快把宫门通通打开!让每个人都进入法兰西学院,并享有拥抱于什鲁大妈的权利!干杯。”转身对着于什鲁大妈,他又喊道:“历代视为神圣的古典妇人,请走过来,让我好好瞻仰你一番!”
若李也喊道:
“巴(马)特洛特,吉布洛特,不要再拿酒给格朗泰尔喝了。他吃掉的钱太多了。从今早起,他已经报报(冒冒)失失吞掉了两个法郎九十五生叮”格朗泰尔接着说:“是谁,没有得到我的许可,便把天上的星星摘了下来,放在桌上冒充蜡烛?”
博须埃,醉得也不含糊,却还能保持镇静。
他坐在敞开的窗台上,让雨水淋湿他的背,睁眼望着他的两个朋友。忽然他听到从他背后传来一阵鼓噪和奔跑的声音,有些人还大声喊着“武装起来!”他回过头去,看见在麻厂街口圣德尼街上,一大群人正往前走,其中有安灼拉,手里拿着一支步枪,还有伽弗洛什,捏一支手枪,弗以伊,拿把马刀,古费拉克,拿把剑,让?勃鲁维尔,拿根短铳,公白飞,拿支步枪,巴阿雷,拿支卡宾枪,另外还有一大群带着武器气势汹汹的人跟在他们后面。
麻厂街的长度本不比卡宾枪的射程长多少。博须埃立即合起两只手,做个扩音筒,凑在嘴上,喊道:“古费拉克!古费拉克!喂!”听到喊声,古费拉克望见了博须埃,便向麻厂街走了几步,一面喊道:“你要什么?”这边回答:“你去哪儿?”
“去筑街垒。”古费拉克回答说。
“来这里!这地段好!就筑在这儿吧!”
“这话不错,赖格尔。”古费拉克说。
古费拉克一挥手,那些人全涌进了麻厂街。
三 格朗泰尔开始觉得天黑了
选这一地段确实非常高明。街口宽,街身窄,街尾象条死胡同,科林斯控制着咽喉,左右两侧的蒙德都街街口都容易堵塞,攻击只能来自圣德尼街,也就是说,来自正面,并且是敞着的。醉酒的博须埃的眼光,不亚于饿着肚子的汉尼拔。
整条街上的人全惊慌起来了,当那一伙人涌进来后,没有一个行人不躲避。一眨眼工夫,街底、街右、街左、商店、铺面、巷口的栅栏、窗户、板帘、顶楼、大小板窗,从地面直到房顶全关上了。一个吓坏了的老妇人,把一块厚床垫系在两根晾衣服的杆子上,挂在窗口外面,用以阻挡流弹。只有酒店还开着,原因是那伙人都已进去了。“啊我的天主!啊我的天主!”于什鲁大妈边叹气边这样说。
博须埃下楼找古费拉克去了。若李站在窗口,喊着说:“古费拉克,你该带把雨桑你又要伤风感报(冒)了。”同时,不到几分钟,那酒店的铁栏门上的铁条便被拔走了二十根,二十来米长的街面上的石块也被掘走了。伽弗洛什和巴阿雷看见一个名叫安索的烧石灰商人的两轮马车,载着三满桶石灰从他们面前经过,便拦住那车子,把它推翻,把石灰垫在石块下面。安灼拉掀开地窖的平板门,把寡妇于什鲁所有的空酒桶,全部拿去支住那些石灰桶;弗以伊,为了固定那些木桶和那辆马车,用他那十个惯常为精巧扇页着色的手指,在桶和车子的旁边堆砌了高高两大堆鹅卵石。鹅卵石和其他的东西都是临时收集起来的,也没人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。从临近的一所房子的外墙上,拆下了好些支墙的木柱,用来铺在木桶的面上。当博须埃和古费拉克回来时,半条街已被一座一人多高的堡垒堵塞住了。再没有什么能象群众的双手那样,去建造一切为破坏而建的东西。
马特洛特和吉布洛特也参加了众人的工作。吉布洛特来回搬运石灰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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