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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斟酌着笑道:“陛下,或许是那弹琴的人,自知琴艺疏浅,见有人来,便羞愧逃走了。”
即墨浔微微点头,没有再纠结这问题,却拿走这封琴袋,说:“一会让人去认认,是谁弹琴。”
他倒没有特别缘故非要知道是谁,只是心底好奇。先前在竹林丛外依稀见是个女子,竹丛掩映中,辨不出模样,依稀是乌鬟鹤氅的寻常打扮。
他见她大抵是总弹错了音,十分懊恼颓丧,——干脆趴在琴面上,叫七根弦同时嗡嗡铮鸣了一下,等过了一会儿,又只得直起身继续练琴。他不由觉得那人……可爱。
可爱,便首先要排除他的裴婕妤了。她想来端庄谨慎,小心翼翼,绝不会做出这般生动憨态来。
稚陵见瞒他不过,任由他背她回了屋子,和衣躺下以后,被他格外抱了锦被添裹起来,饶是这般,她仍只觉浑身冷得厉害。
钟宴坐在床沿,神情担忧,她嘴唇微微动了动,声音很低,断续说道:“别担心,是老毛病了。”
这辈子她爹娘正是为了这件事每日发愁。那个老道长无缘无故地经过她家门,无缘无故地断了断她的命,又无缘无故地留下一段高深莫测的谶语,叫她爹娘从她及笄,就整日想着念着她的姻缘。
可是她姻缘不顺,要么遇人不淑,要么受人阻拦,她这“因果”么,更也始终没有解开的迹象。以至于事到今日,她甚至怀疑那位老道长是诓她爹娘的了——但他那时候又没有收钱。
离了上京城,她原以为事情都会渐渐好的,可没有想到,半个月前,便开始频繁地头晕,心口疼。
大抵是在宫中呆着的那段日子,身子都很不错,现在重又成了以前病恹恹的样子,反而不习惯了。
稚陵微微凝眉,又咳嗽了几声,喝了两口热茶后,却昏昏沉沉地睡过去。
钟宴那时受的伤养了这么多日,该结痂的结痂,该愈合的愈合,就连身中的毒也慢慢消解了,身子眼看日复一日渐好。
怎知道这趟船离了上京城后,稚陵的身子反而坏起来。
一路上船在各个渡口靠岸补给时,他们都要下船去看大夫,如此看过了十来位大夫,对钟宴身上伤病滔滔不绝,信手拈来,对稚陵却泰半时间都在沉默,或要说自己医术不精,着实看不出病灶在哪里,或也只能当是气血亏虚天生体弱来开方开药。
这一趟看大夫,依然是这么个结果。即墨煌呆在原地:“什、什么……”总令魏浓胆战心惊,怀疑这剑下一刻便会出鞘,取谁的性命。
这般过了煎熬的小半个时辰,黄昏时分,雨声里模模糊糊响起了礼乐声,知道是迎亲的车马回来了,魏浓的心提到嗓子眼,再一次偷偷去看元光帝的反应。
只见他漆黑幽静的双眼缓缓抬起,直直穿过堂门,穿过庭中雨幕,看向了敞开的府门外。
魏浓收回目光,也看向了府门外,只见身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与大红婚服的新郎官徐徐向这里走来。大雨瓢泼,雨水肆流,风狂雨骤,难免打湿了他们的衣角,这样的天气实不算好,今日还是七夕呢,也没有银汉星辉可看了。
魏浓替稚陵担心不已,不住地在稚陵和元光帝之间切换目光,但这两人,如今一个被红盖头蒙了头脸,直接隔绝了目光对视的可能,另一个目光全都在了稚陵身上,也无暇去管旁人的眼光。
魏浓于是愈发大胆,视线甚至在元光帝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,果然,他看似平静的脸上,伪装出来的温和笑意中,还是被她捕捉到了一丝,不同寻常的幽深冷冽。
本该是一场极热闹的婚礼,但现在众人莫不胆战心惊的,静悄悄中,新人已经携手到了堂中。侍立在一边的傧相,大着胆子请示,可要行礼,久未闻元光帝的回应,才发现,他目光幽幽锁在了这新人挽着的手上,而他自己,不自觉中,将剑柄紧紧握住。
傧相再三请示,元光帝才终于淡淡不耐烦地应他:“该怎么做,就怎么做,不必因朕惊慌失措。”
傧相连声应着,这第一件大事,自然是在列祖列宗牌位面前烧了新人庚帖。
这牌位已请出来,摆在这扇红叶秋山的玉屏风之后。
元光帝不动,谁也没敢先动。他慢慢起身,旁人才随他身后,迈到屏风后,见证此礼。
“煌儿,出去。”即墨浔眉头拧了起来,强势命令下,即墨煌终于松开了扶着他的手,踉跄着起身,缓缓地后退了好几步,最后神情变幻地退出去,并关严了殿门。
夜凉如水,殿门一关上,似乎风声便被隔在了门外。寝殿里忽然静了下来,连他的沉重呼吸声,也格外清晰。
他仰着漆黑的眼睛,眼睛里泛着水光,声音很轻很轻,大抵是伤口崩裂,疼得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了。
“稚陵……你是这样想的?……稚陵。这么多年,我都好后悔,好后悔。”他嗓音低沉,恍若一把随风散了的沙。稚陵只见即墨浔微微垂下眼睫,长睫覆下的阴影似乎颤了一颤,说这句话,仿佛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,所以不得不停下来,重重喘息着。
他既想抬头看她,又唯恐看到她冷漠的神色,像一把无形的刀,剜他的心口,比此时此刻还要疼上百倍千倍。
稚陵见他这般,便当他伤口太疼了,疼得他没有丝毫的力气,以至于连说话也费劲。这伤口,她今春在西园的水滨也看到过一次。鬼知道他是打哪儿受的伤。
可她到这里来,不是为了关心他的病情,关心他的伤势的,更不是要听他说什么他后悔了这种虚无缥缈的话——她要回家,还要带走钟宴。
“即墨浔,世上若有后悔药,还轮得到你来吃么?我一定第一个吃,我真是后悔,真是后悔。你践踏我的真心时,有想过今天么?”
她以为自己会毫无波澜,然而事实上,谁也做不到那么平静。
钟宴扶着她缓缓地起身离开医馆,轻声宽慰她:“阿陵,别担心,下次再看别的大夫。”
稚陵面庞瘦了一些,下巴都尖了,脸色苍白,只轻轻笑着摇了摇头,唇角一丝苦笑:“上天也不能让人太圆满。”
钟宴的手一顿。 这样冰凉又灼热。稚陵知道栖凤阁能在明光殿以东,自然不是什么寻常地,可听到这个“第一位”,还是微微诧异:“第一个?我之前,没有人住过么?”
多嘴宫娥答道:“不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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