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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,也就只有这些好处了。
如果没有买活军——别说王琼华一辈子也不会动这个念头了,就算是偶然流落在外,她的想法当然也是尽快回归家庭,因为她并没有别的向往,家的好处也就显得更诱人了。但现在,王琼华只发了一小会呆,便断然道,“剪刀!”
这处小门外,是一条幽巷,多住了王家的下人或亲眷,只各家的院门都不敢朝着并山园开,免得吵了园内的老爷们,因此小巷中荒无人烟。此时正是晚饭时分,各家逐渐亮起灯火,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,三个女娘彼此帮忙,用剪刀将辫子连根剪去,随手塞进包袱里,又解开裙子,露出了下头的粗布长裤,如此,她们看起来便完全是买活军的青头女娘了,至少衣裳和报纸上描述的一样,立领罩衣、粗布棉裤,短发,至于身形上的差距,那是确实没有办法了。
这都是三人按照报纸上的见识,还有报喜在街上讨生活的经验,日夜苦思得出的计策,所幸三人竟都还有些胆色,临危不乱,从出门到现在,每一步都踏在点子上,且三人手脚都十分麻利,总算赶在天黑之前,收拾停当,报喜背上王婉芳,王琼华跟在身后,三人借着初升的月色,匆匆地沿着巷子走了出去。
因有了打算,今夜的晚饭,是吃得特别饱的,王琼华只觉得脚下有使不完的力气,半点不觉得疲累,眼神也比从前清楚得多,只见眼前的世界,在黑暗中起起伏伏,触目可及,全是并山园外的景象——她出生到现在,还没有怎么离开过并山园那!
而那夜色中的白墙青瓦,很快就随着报喜匆匆的脚步,被彻底抛弃在她们身后了,一条蜿蜒的水道出现在她们面前,水道两侧,一侧是黑暗中起伏的宅院轮廓,一侧却是灯火辉煌,招贴密布的街道,虽已经入夜,但街上还是游人如织,个个谈笑,也可以看到好些青头客在街道上走动,亦有不少路人好奇地看向了王琼华——
王琼华的呼吸,完全屏住了,她呆呆地望着这条蜿蜒而绵长的河流,还有镶嵌在河流尽头,天幕上方那低垂的一弯新月……
“走了!”是报喜低声而急促的招呼,惊呆了这两个王家小姐,她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,随后,王琼华加快脚步,跟在报喜身后,而王婉芳也乖巧地趴到了报喜背上,只是侧着头看着街头那快速闪过的店面——面档、酒楼、香烛店、裁缝铺——桥边码头下方,排成一排的泊船,在它们背后慢划的行船——
“娘子,坐船么?是去水门码头?”
不乏有艄公用蹩脚的官话招呼着,“十文钱一个人,一定送到!”
报喜不让两个姑娘搭理他们,“我们哪敢坐船?谁知道他们撑去哪里?”
是这个道理,别说夜间了,便是白日里,哪有姑娘单身敢搭车搭船的呢?还是要靠走的最好,对于店家的招呼,地痞青皮的口哨,一概是不能去搭话的,搭话了就是麻烦,而她们现在最怕的就是麻烦。王琼华原有一点想坐船的念头,现在也被立刻打消了,只是加快脚步,走到报喜身边,低声问,“我来背?”
报喜道,“我还能走一段,先走到广济桥再换手,走到广济桥,距离水门便不远了。”
王琼华也知道,自己此时最好是要听话,便不再客气,王婉芳问道,“去广济桥要走多久?是前面那座桥么?”
报喜笑道,“别急,不远的,还好这一路都十分繁华,不怎么需要灯笼。”
虽说不远,但此时倘若不能立刻到达买活军那里,并被接纳,她们的心情也是放松不了的,王婉芳听报喜这么一说,面上忧容勉强平复,正要说话时,便听到身后并山园方向一阵喧闹,有马蹄呱嗒呱嗒的声音,又有众人谈话呼喊之声,三女不由都是色变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王琼华的膝盖不由得有些发软,竟是惊吓得连路也不会走了,颤声道,“怎么,怎么——这么快——”
王婉芳此时反倒镇定下来,冷静道,“按商量好的,到前头桥上去。”
原来这里的居民,既然许多和王家沾亲带故,那么哪怕一时没有追兵,遇到熟人也是大有可能的,因此三女才会立刻剪发,又换了买活军的衣服,便是要尽量撇清和原本身份的关系。也想过若是引来注意,或者是有人追索,该当如何——当时所想,便是潜入前方的东园去,那处园子已经荒废,时而有进去游玩,又传说里头有狐仙云云,几个女孩子若是胆大,要在那里藏起来,人再多夜里也不容易找到。她们大可设法从前门出去,再往水门码头去走。
从走出绣楼开始,一路的策略三女都能坚持执行,直到此刻,感觉到追兵的压力,这才畏惧得有些凌乱了,所幸王婉芳语气狠厉,倒把报喜惊醒了,一言不发向前快步走去,王琼华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,腿软得犹如面条,跟在报喜身后,用尽全力这才没有怕得跌倒,惹来更多目光。不多时,三人便折上半沉浸在黑暗中的小桥,却见前方也有一队人马,手里执着火把,恰好拐了出来,只看火光中的服色,便知道这是衙门中的兵丁。
王琼华的牙齿不由轻轻相叩,在口中咯咯作响,再看后方人马,果然也是一队拿着火把,又骑着马的男子正在街中不断左顾右盼,往这里走来。三女站在桥头,实是进退两难,连报喜似乎都怕得僵硬了起来,王琼华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座死气沉沉的飞檐绣楼——
“喂,两位大官人!”
就在此时,桥下码头处,有一艘行船慢慢靠岸,只见船头坐的一个小脚娘子笑着喊道,“原来在这座桥,倒教我们姐妹好找——还等什么,快上了船来,一路到水门去寻乐罢!”
一边说,一边船头上就下来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船夫,几步登上台阶,不由分说,将王婉芳从报喜背上摘下来,夹在怀里拿衣服一遮,又把报喜一扯,报喜不得不跟着下了石阶,王婉芳稀里糊涂也跟着走下去,石阶湿滑,她还滑了一跤,屁股墩坐在台阶上一节节滑到石台上,倒惹得桥上士兵哄笑,又打趣道,“大官人,忒地心急!”
那船夫一声不响,一脚踩在船头,把船头去势止住了,让报喜和王琼华相继上船,又将王婉芳塞进船篷里,那两个坐在船头,衣裳鲜亮的姑娘方才吹熄了船头的莲花灯,回身问她们道,“你们是城里哪条巷子的姑娘,跟的是哪个妈妈?平日是做清的还是做红的,做伎的做倡的?”
连着这些话,王琼华一句都听不懂,报喜倒是刹那间脸腾地通红,只在黑暗中,那两人不着意,其中一个还道,“你们倒是很下得了决心,头发都剪了,衣服也预备得好——这个我们没有想到——这个是你们谁的女儿?这么点大,便裹了这么小的脚——作孽哟!”
没等三女回答,又自顾自地说道,“喂,你们可知道,买活军那里做放足手术要三十两银子!钱若没有带够,你们打算靠什么来赚那,说来听听?”
王琼华直到此时,方才回过味来——原来,原来这也是要去买活军那里做放足手术的女儿家,一样也是私逃出来的,怪道能把她们认出来,又好心地接她们上船,免去了她们被兵丁捉住的可怖命运!
虽然她还不太清楚恩人的身份,但感激之情是货真价实的,王琼华刚要说话时,那船尾撑船的汉子弯腰探进蓬里,低声道,“小心些,兵丁又来了,不知道是在找谁!”
于是船头蓬内的女子,刹那间便又都紧张了起来,五张面孔上全都浮现忧色,不约而同,小心地往河岸上看了过去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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